安拂耽延沉默不答。

哥舒真金偏过头去,生着闷气。哥舒丹珠道:“萨宝,父亲既然接了这趟护卫的差事,按照规矩,我们只管护卫,你也不需要说货物的底细。但是、但是三辆驴车,被劫走了一辆,里面的东西重要吗?”

三辆驴车中的其他两辆都被马贼毁坏了车厢,现在能看到,里面装的不过是些干草、胡麻等寻常货物罢了。

安拂耽延苦笑道:“倒不是贵重不贵重的问题,你们知道,这商队里头的货物,只有小部分是我自己的,其余的都是信得过我的亲友托付给我的。我替他们卖货,得到的钱我再买货回去卖,最后分账,几十年了,没出过什么意外,商队的规模才能越做越大。”话中意思,不言自明。

哥舒丹珠轻咬下唇思忖了一小会儿,突然道:“既然如此,我替你把驴车给追回来!”说完,将哥舒真金的纱布绑紧,立刻要上马。

哥舒真金大惊道:“妹妹,你做什么?”

张朔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脾气如此刚烈,赶紧拉住她道:“妹子,对方少说还有十五六人,而且弓马娴熟,你怎么追?”打量身边还能行动的突厥护卫,加上哥舒丹珠顶多十人,胜率实在渺茫。

哥舒丹珠回头看自己的哥哥,犹豫不决,哥舒真金忽然激动道:“妹妹,去!别给我们突厥人、给父亲丢脸!”又转向其他突厥护卫,严声厉色,“我问你们,现在让你们去对付两倍的对手,你们怕不怕?”

“不怕!”在场所有突厥护卫心有所感,异口同声回答。

“五倍的对手,你们怕不怕?”

“不怕!”

“十倍的对手,你们怕不怕?”

“不怕!”

“百倍的对手,你们怕不怕?”

“不怕!”

......

突厥护卫们齐声高喊,一声高过一声,响彻山谷。好似已经将先前的失利完全抛诸脑后,个个摩拳擦掌,脸上的无不带有期待神色。

“我们突厥人吃过的亏,一定要还回去”哥舒真金咬紧牙关,嘴角抽动,“用唐人的话说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张朔先是一愣,感到有些好笑,继而又感到有些震撼。

好笑的是,这些突厥人刚刚打了败仗,短短时间,居然会因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口号重新振奋,就算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没有这么快的。

震撼的是,当口号不断被重复,尴尬的感觉渐渐消散,里面隐隐透出一种力量,一种在霎那间被凝聚在一起、绝无任何杂质的纯粹的力量。

也许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足够支持他们的先辈在草原纵横了数百年之久。

安拂耽延还想再劝,哥舒真金手一摆,道:“萨宝,按规矩来,商队的事情你说了算,护卫的事情我们突厥人说了算。现在追回驴车,是护卫的事,我们突厥人做的决定,绝不会更改。”语气骄傲又坚定。

“好。”安拂耽延点点头,“我让其他人先收拾货物。这条路走不通,今夜商队会在这里休歇,等明日一早,转回大道上去俱兰城......丹珠,不管驴车追不追得回来,最迟后日早上,你都要来俱兰城。”

哥舒丹珠道:“好,我们俱兰城相见。”

张朔这时说道:“且慢,我有个主意。”

哥舒真金瞥了他一眼,安拂耽延问道:“什么主意?”

张朔故意用突厥语说道:“战斗只凭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唐人打仗有个规矩,要想战胜敌人,必须先了解敌人。之前敌人比我们准备充足,所以我们输了。接下去如果想反败为胜,要做的第一点,就是了解敌人。”

哥舒真金冷哼一声没说话,哥舒丹珠若有所思:“了解敌人......”

张朔接着道:“马贼还没走远,而且必然有所防备。我们现在直接杀过去,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建议先派人跟踪他们,了解他们的动向后,再做下一个决定。到时候敌明我暗,优势在我。”补充一句,“哥舒真金......郎君,你可同时派人去请救兵,两边行动,万无一失。”

安拂耽延抚须道:“有道理,对方行事蹊跷,来历不明,跟踪过去探明了底细,是更稳妥的做法。到时候如果真的避免不了要用武力,加上援兵相助,自然胜算更大。”

哥舒丹珠也附和道:“对,此地恰好距离我们的部落还不远,一人两马,快马加鞭,请来救兵最多就一日。来得及!”

张朔目视哥舒真金,道:“哥舒郎君,你意下如何?”态度前所未有的客气。

哥舒真金想了想,最终还是以大局为重,点头道:“还算不错。”话锋一转,“那么谁去跟踪马贼呢?这个人不仅要胆大心细,而且一定要马术超群......要是我没受伤.....”满脸失落与不甘。

哥舒丹珠道:“哥哥,我去吧。”

“你......”哥舒真金明显有些担心,眼神瞟向其他突厥护卫。

“我去吧。”出乎所有意料,张朔站了出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和商队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会主动揽下这份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却凶险异常的差事。

“猛哥,你没必要这么做。”安拂耽延道,“这是我们的事。”

张朔故作轻松,笑了笑道:“唐人还有句老话,叫喝了别人一滴水的恩情,要用泉水来回报。”脸色一正,“萨宝,你救了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哥舒真金冷冷道:“你会骑马、会用弓箭吗?懂跟踪的方法吗?”

张朔摸出腰间的那块铜牌,高高举起道:“怎么,大唐敕封的正牌武官,还会有假货?”铜牌轻晃,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一句话出口,哥舒真金表情陡变,哪怕是话到嘴边的安拂耽延,也将劝阻之语尽数咽回了肚子。毕竟,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唐朝皇帝亲自挑选指派,走了数千里路执行任务的使者,这就是最让人信服的理由。

当然,对于张朔本人来说,“大唐敕封的正牌武官”是什么情况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可是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帮商队找回驴车?

诚如安拂耽延所言,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比如换成毫无道德感和荣誉感的身体原主人,绝对不会掺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巧就巧在,这事儿让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张朔碰上了,而且更巧的是,身体原主人确实擅长弓马和草原追踪。

哥舒真金想了想,对哥舒丹珠道:“妹妹,那你回去一趟吧。”既然这么说,算是变相接受张朔的主意了。

张朔不忘调侃:“哥舒郎君,怎么现在不怀疑我是盗贼了?”

哥舒真金道:“马贼说的是吐蕃话。在草原上当强盗,唐人和回鹘人能凑一伙儿、和突厥人也能凑一伙儿,唯独和吐蕃人,嘿嘿,永远凑不到一伙儿,他们不可能是你的同伴。”而后哂笑道:“况且就你拿刀时哆嗦的样子,一看就没杀过人。”这一下噎得自己的老对手哑口无言,倒让他扳回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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