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0年,千禧年。
十月十八日。今天有人過生日。
陸儀側卧在床上,望着書桌上的生日蛋糕發呆。這是她每年定期發作的毛病,每年的十月十八日。同往年一樣,她梳洗完畢,便端直坐在桌前,捧着一幅照片,對着蛋糕陷入糾纏不清的回憶中。
猛然,一陣仿佛來自外太空的尖鋭囂叫粉碎了她眼前虚實難辯的畫面。陸儀驚覺過來,接起電話,聲音空洞無力。
“陸儀嗎?喂!喂!你不是還没起床吧!”對方一陣怪叫。
奇怪!難道有規定說星期天不能睡遲一點嗎?那邊又叫到:“蓉兒還等着你幫她拍照呢!快過來!”
拍照!蓉兒!陸儀眼前的幻影頓時消失了。婚禮!今天不止有人過生日,而且還有兩個人要結婚。撂下電話,她裝好相機,穿上外套,抓起皮包,便往門口衝去,經過書桌時,她的目光再次被那幅照片和蛋糕緊緊抓住,她折回桌前,將照片摟在胸口,輕言道:“雨薇,我去去就回來。”
這是一個隆重而盛大的婚禮,红烛映堂,高朋满座。那些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聚在一起,为他们共同认识的两个人。雖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可是在婚禮的一刻,有哪对對新人會因為有太多的人分享他們的幸福而抱怨呢?有哪對新人會因為在這刻有太多的人摻合在他倆的私事中而感到厭惡呢?
這一整天,陸儀都很忙,幾乎不亞于新婚夫婦。身為伴娘的她,除了幫忙應酬一些熟識的朋友外,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拍照。她樂此不疲的忙碌着,顧不上聊天、交朋友和起哄,衹是專注的,不停的為人們拍照。她喜欢这样,专注的做一件事让她感到自在。
“陸儀,還有多的膠卷嗎?我們差點漏掉一位貴客!”古建平-我們的新郎在臨時搭設的暗房門口拉住陸儀,一張圓臉上泛着紅光。
“没問題,彈藥充足!”的
陸儀揚揚手中的相機答到。
两千年,还没有完全进入数码时代,照相主要依赖的仍然是相机和柯达胶卷。
她先為他們選好景,調好光圈,等着他們將那位貴客帶入小方格裹。透過那個小格子,她看見古建平和秦蓉神采奕奕綻放着幸福光采的笑臉。在秦蓉身旁,她看見一張浮着笑意的清瘦而棱角分明的臉。
猛然間,陸儀感到一陣暈旋,手脚頓時無力,四周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旋轉起來。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恍惚聽見古建平和秦蓉從很遠傳來的聲音:“今天真是太辛苦她了,忙了这大半天是太累了。”陸儀此刻頭腦昏亂,有很多東西在她腦内飛轉着,轉着,轉着·····最後衹剩那個蛋糕和照片在她脑内清晰的閃現着。
倏的,陸儀睁開眼,一雙驚魂未定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她粗粗的喘氣,没有思想,不能叫喊,衹是死盯着那片慘白的天花板。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波動的情緒才漸漸平撫。陸儀這才覺得屋内亮着很暗的燈,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可是,這是在哪裹?她猛的翻起身來,一個男式外套從她身上滑落。她更是一驚,感覺到有人在她附近。
果然。
“醒了嗎?你睡的可一點都不平静。”燈都被打開了,屋内頓時亮如白晝。這是古建平和秦蓉新居二樓上的一間小客房。陸儀瞪大眼睛,望着坐在對面沙發裹的人--那個站在秦蓉身旁的男人。“新娘子刚下去,外面還有很多客人等着她。我于是就毛遂自薦來替她照顧你。要吃點或喝點什麽嗎?”
陸儀瞪視着他,思緒還有幾分混亂。那人似乎看出了陸儀的疑問。
“我叫凌宏宇。剛才你就是在給我和新人拍照時暈倒的。”他倒杯水遞給陸儀。
樓下的音樂突然停止了,賓客的囂鬧聲在樂聲停止的那一刻被抛到遠處,接着又漸如雷聲隆隆
而至。樂聲再起時,陸儀已經站在了客房門口,對凌宏宇說:“請你替我告訴建平和蓉兒,我有些不
舒服,先回去了。”
“也好,你現在這副狀况,也不可能再支持到宴會結束。走吧,我送你。”凌宏宇拿起外套,上
前扶住陸儀。
“不用再麻煩你了。”陸儀輕輕挣開他的手,態度堅决。但她剛邁出一步,那雙有力的手又將她
拉住。然後,幾乎是架着她,穿出人群,走出了那個熱鬧的、為幸福歡滕圍繞的所在,置身于清冷
的街道。
寒風襲過,陸儀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混沌發熱的頭腦開始降温。她扭過頭認認真真的把身旁的
這個男人從頭到脚看了個遍。挺拔的身材、清瘦的菱角分明的臉、薄而寬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寬
而飽滿的額,濃黑整齊的眉和一雙深邃的眼睛。這同時,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遇时,寒风突至,
陸儀不禁打個寒顫。陸儀收回目光,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氣。十月的北國還没能冷到將她的浮躁與幻
覺冰凍。
“我們太離譜了,我至少應該親自去辭行。而凌先生您,應該回去待在那裹。”陸儀努力挣脱
他的手,停下脚步很认真的說道。
“刚才听蓉儿介绍说您姓陆。陆小姐咱们现在就正式认识一下吧。在下凌宏宇,是蓉儿的远房
亲戚。作为这对新人的亲戚,我认为他俩得到了我们最诚挚的祝福,這才是最重要的。既这样,又
何必勉强自己落俗套呢?我是不樂意再委屈自己待在那個混亂的牌場裏了。至于你,”凌宏宇注視
她片刻,說:“陆小姐,“
对方打断他,说“叫我陆仪吧。”
凌宏宇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说:“陆仪,很高兴认识你。我能請你去喝點什麽嗎?”
他們在一間名叫PR的咖啡屋裏坐下來。
陸儀攪動着面前的咖啡,專注的望着杯中淺淺的旋渦。無糖的咖啡,幽柔的燈光,輕泄而至
的音樂,這情景再度使她覺得恍惚。
“旋渦卷走什麽了嗎?”陸儀抬起頭,帶着受到驚擾的眼神看着對她講話的凌宏宇。她没有講
話,衹是怔怔的望着他,覺得自己飘到了另一個世界,直到聽見凌宏宇叫着自己的名字,才緩過
神來。
陸小姐!陸儀!
她默念着自己的名字,調過頭對着窗外。街道上行人寥落,偶爾的過客也都嚴裹冬裝,匆匆
行過。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往年并不如这般冷。路邊的樹木已褪盡秋色,樹上的殘枝在忽明
忽暗的霓虹中時隱時現。窗外蕭瑟的景象,將她唤醒,暇思被一絲絲抽去。北國十月的寒凍,最
終將她的浮躁與幻覺凍住。陸儀完完全全驚醒過來。點燃一支烟,懶懶的靠在椅背上,一衹手不
經心的擺弄着小勺。
“我认识建平和蓉儿也有好几年了,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呢?”
“我刚回国,之前一直在回外。”
“哦,哪里呢?”
“寒内加爾。”
“非洲!”平淡的語氣并不能完全掩藏住她的吃驚。
“真有那麽意外?”對方反問。
“為什麽會選擇那兒?”
“因為我喜歡那兒?”
“是個不錯的理由。你,你的家人,也跟你一起去那边生活?”
“除了父母,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律所说需要一个长驻塞内加尔的律师时,我就毛遂
自荐了。”
“非洲的陽光居然没能把你曬得黝黑發亮?没去多長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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