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个真正的晚饭,再去公寓更衣室拿来自己备好的换洗衣服,泡个最舒服的澡。记得在检修下班时,来泡大池子的感觉很舒服,但远没如此快活。第一次成功实现了自己儿时的梦想,挺有成就感的。再听师傅说从蒸汽机车走下后累得不想洗澡,心里又腾起了满足,还伴有心疼与敬佩。这一时,蒋理侧过身来。肖踌看见他粗壮的臂膀上,左臂大头肌那半截皮色白得有点腻,还皱皱巴巴的,让肖踌愣愣地看了又看。
蒋理嘿嘿一笑,又是一件蒸汽机车上的骄傲往事。那是女儿刚出生后,自己在家忙得很累了又赶来出乘。车开出西泉街后,赶紧拿大铁锹上煤。那个年代,随意穿行铁道的人很多。道口放下两根大长木棍,根本挡不住会弯腰的急性子人。正累得咬牙切齿准备再上最后一锹煤时,突遇机车猛一减速,刚铲起一满锹的煤不舍撒地,他也就在那瞬间只顾着手没稳住脚,与大火炉有了一次火热的亲密接触。伤到了真皮层,半个臂膀痛了两个月,既没有耽误他回家抱孩子,也只请了几天公休假待它消炎,没耽误赚钱。臂膀上永远留下了一片烫伤后的皱皮,别人认为倒大霉的事,他却感觉这是一般人此生不会有的印迹,必会引得所有人都认真地看上两眼。“那些纹身算什么玩意?用纸票子就能换来的东西。这,才是独有的魅力!”蒋理紧握拳头屈起臂膀,来个展示大头肌的动作,立即又引来成片的笑骂声。
又摸摸徒儿的脑袋,蒋理继续告诉他:跑车很累,但累有所值。80年代初的机务段男人,一个月可以赚得69元,主要是有粮票,听说有一位师傅养活了全家9口人呢。如今,物价上涨,再卖力地跑也不可能一人养九人了。但在这计划生育时期,也不可能再养育那么多的孩子。只要好好地干活,一名机车乘务员还是足以担起一个家的经济重任。
是的,只要我认真学、认真干,一定会养活一家人的。肖踌想起当年胖妈的怒问,一边擦着身上的水,一边认真地点头说对。
洗完澡了,在更衣室内打包准备回家。这时赶乘23:20回市区的乘务员班车,还来得及。偏偏这时,某人的手机又响了:“还没回来吗?”
蒋理撇撇嘴:“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徒儿教的诗句,这会儿刚好用上。
“你又从哪学来的什么东西,说白话文!”
蒋理放下快要收拾好的工具包:“元宵的宵,在这是夜的意思。配上出征的征,还听不出是顶着星星去上班的意思吗?”
“什么元宵馄饨的!有本领不知道当官,就喜欢当工人,一趟车干几天活,笨得上天……”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寔命不犹!”蒋理摇摇头,挂上了电话。副司机在旁又问了一遍这句话的意思,笑道:“你也不怕她去换个男人换个命。”
蒋理一声哼笑:“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再带着别墅送给我这个疑心病婆娘,我都不要呢。人家有钱有势的聪明人要她?有本领的人更需要忙事业,人家可没时间跟她叨叨叨。”
看他放下了包,副司机问:“又不回家了?”
“在这听她喳崴(大声唠叨)都头疼,我回家找罪受?”蒋理指指叫班室,示意去拿钥匙。走着,副司机与他逗趣:“说,整天不沾家,外面到底可有情人?有,你就认了呗。反正睡家里的才是正房,工资卡由她掌管。有了你的实话,她就没这么神经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唉!”蒋理满脸愁苦,背诵着《国风·周南·关睢》里想美女的诗句,一声叹气,“我想有呢!但驾上追风,谁能配得上我?休息的时候有点钱,我要去看各地不同的风景名胜呢。逮着那一个人反复看,又有啥意思呢?”
副司机立即指着蒋理对肖踌笑道:“知道了,他想有情人,但上班的时候没时间,下班后没有钱。”
“是啊,我想——有情人。”蒋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地对肖踌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谎言可以说,那是怕亲友或无辜的人受到伤害,也就是善意的谎言。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而撒谎,那肯定是你做侵犯别人利益的坏事了!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样撒谎最后会遭报应的!等倒霉了,那秘密还是跟着漏出来了,何必呢?”
副司机又接上:“知道了,他是怕老婆伤心,所以说了善意的谎言。”肖踌跟着嘿嘿笑。副司机笑着再问:“你每次换班赚的钱,还有奖金呢?多久出去玩一趟?用得着全花光吗?对了,难不成——”副司机灵光一闪,“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所以在蚌埠逮不着?”
蒋理也来个两眼一睁:“嘿,你别说,每次游玩,身边女人多的是,还都对我甚是热情哦!我应该选一个对眼的,重温两天热恋呀?”转过脸来,调皮地对副司机挑一挑眉毛,“我哪天真有那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故事,记住了,是你今天给我的提议。来,送你一个最佳创意奖!”扔了一根烟过去。
师傅不回家了,但自己还有一件心事没交待。肖踌等到副司机离得较远时,又看向蒋理,怯怯地喊师傅。蒋理看他那个有话不敢说的样子,探头小声鼓励:“怎么了?说!在这单位里,没有我帮不了的事。”
“是,是在学校的那件事,师傅帮我保密哦。特别在我爸妈面前。”肖踌牢牢盯着蒋理的眼睛,生怕看见疑惑的眼神。
噢,被弟弟戏弄的曾经!蒋理点点头,很认真地做保证:“放心!我俩的第一次,我决不再让下一个人知道!”这一声是用正常音量说的,惊得副司机猛一回头,仔细看了看:“妈呀,我以为你在偷偷打电话呢!”肖踌笑了好半天。
“三天了,才回家。你说人家当你媳妇怎么办?独守空房吗?”本已睡着的胖妈躺在里屋责骂。但骂了半天没反应,只得再问正事,“师傅到底怎么样?”
“非常好,还教了我许多重要知识。”肖踌一边掏出换洗衣服放洗衣机上,一边作答。
“那你请人家吃个饭、表示感谢了吗?”胖妈困得合上眼睛说话。
“他请我在段外小店吃了顿饭。”
“你——”胖妈两眼一睁,“哪天带人家到大饭店吃一顿!”
“噢。哦不——他说他要来我们家吃。”
“行!他家到底有几口人?都给带来。”胖妈的困意减半了。
肖踌怕坏了师傅的名声,不敢说狰狞妈,只得畏畏缩缩地回答:他有老婆,还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
“这我知道过了呀?我让你问他家几个孩子,那女孩如今干什么的呢?”胖妈不得不又提高了嗓门。
“啊?哦,没问。”
“你——”这一时,胖妈又被气得不知该骂什么了,眼睛瞪得老大。送上门的好机会,他竟不知珍惜!“你师傅的号码,给我报来。哪天人家都在家,我们先上门去道个谢!多大的男人了,连个追女人的天性都没有!”
肖踌想起,师傅也是为了耳根子清静,爱上了不沾家的感觉……相比漂亮的冰美人,他突然更希望与师傅成为一家人,不论他家的女儿到底是谁。又猛地一惊:狰狞妈姓什么?孙,还是申?肖踌顿时困意全消,愣在那里好半天。或许冰美人是她的侄女?师傅只是冰美人的姑父?但是,姑父需要每周去苏州探望一次吗?而且,师傅结婚后住在申家。
还有,那个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女生,又是谁……
(下节提示:胖妈带肖踌去师傅家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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