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大多数军舰相比,“埃兰蒙特”号是一艘外观朴实、配置均衡的船,倘若现在再让它回到当初的战列编队,她也只能作为一艘略微落伍的二等或三等装甲战列舰、乃至一等装甲巡航舰,充当十分边缘化的角色;但在设计建造之初,她却是一艘极其先进的海上堡垒。而现在,同大多数科考船相比,凭借自己当初为应对战争风云而接受的强大设计,“埃兰蒙特”号更是一艘极为出众的、甚至有些奢侈和夸张的探险船只。

这艘铁甲船的舰长接近125米,排水量在9300吨以上,船体上涂刷着上黑下红的亮色防水漆,在它的鼎盛时期,曾有超过五百名精锐的海军士兵在这里的甲板上服役,操纵着24门7英寸前装线膛炮,4门8英寸前装线膛炮,以及4门阿姆斯特朗20磅线膛后装炮;而她的动力则来自蒸汽锅炉和三桅风帆的混合驱动,船体当中配备的一座水平往复式蒸汽机和十座燃煤锅炉,为这艘巨舰打造了一颗拥有5700多匹马力输出功率的心脏,使她能够以14节的航速在海面上飞驰。

这艘光荣的战舰为她的祖国忠心服役了十一年后带着多项战功退役。在被道斯克学会接收以后,她成功而迅速地完成了“从战士到学者”的转型,工程师们拆除了她上层甲板的火炮,转而安装了包括收缩船篷、吊臂平台和船艉拖网在内的各类科考设备;但同时,考虑到环球探索必要的防卫,这艘船只被允许保留了下层火炮甲板上的24门7英寸火炮,并在海军部门的批准下备有一定数量的弹药;在失去作战的使命和繁复的武装后,船上的常备人数下降到了二百多人,必要时甚至不到一百人就能够完成它的基础操控,大量的居住舱室也被改造为储藏室和实验室,支持着乘客们进行长期离岸考察,并将成百上千的标本从世界的各个角落输送回人类世界。

现在,这艘雄伟的船只正又一次在南太平洋的海面上平稳前进着,航船早已绕过了毛林海岬,一切有关陆地的影子都消失在了海湾的深处。船只航向对准正西方,强劲的西北风使它难以满帆前进,只能将锅炉充分发动了起来。大群的黑背鸥在距离桅杆不远的低空中滑翔,时不时发出沙哑的鸣叫,让诺埃德先生不由得想起自己在苏格兰猎场上猎捕松鸡的时光,叫他好一阵激动,便多次向莫热图船长表示,如果船上缺乏新鲜的肉品,他很乐意为大家试试身手。骑士官没有给出鲜明的意见,只表示不必为肉类储备担心,而哈维局长则坦率表明他并不赞同这位年轻猎人的野心:

“我劝您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对于海员而言,海鸥可是十分重要的盟友,尤其是在我们这种危机四伏的航线上。”

“是这样吗?”

“当然了,先生,海鸥可以防止航船触礁和搁浅,并且可以让船员在迷雾中确定港口方向;海鸥的活动地点在浅滩和暗礁周围,这种有落脚的地方,才是海鸥的集中处,大海中央是很少见到成群结队的海鸥的。在陌生海域,只要看到海鸥集结,这在船员眼里就代表着注意触礁防搁浅信号。当海上大雾弥漫或陷入迷途时,观察海鸥的飞行方向,也是寻找港口的重要依据。”

“好吧,这样看来,它们确实十分重要。”

“就像战马和猎犬,它们可靠的很呢!”莫热图船长在一旁说,“如果您看见海鸥快速在高低空之间来回转换、紧贴着海面低空飞行,那么我们就可以安心,因为这说明未来的天气风和日丽。”

“那如果像这样在高空飞行呢?”

“那也未必是坏事,海鸥有随船飞行的习惯,它们追随着桅杆破开的气流,就可以省力地进行长途旅行,好像搭上了顺风车,真正值得担心的情况是……您瞧,您瞧!”

船长突然提高了嗓门,抬起一只手指向天空,银行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先前追随着他们的鸥群正逐渐变得稀少,不少依然留在队伍里的鸟儿,也正犹犹豫豫地降低了飞行高度,并开始盘旋调头,向智利大陆沿岸的礁石区方向飞去。

“风暴又要来啦!”

“风暴?又要来了?”诺埃德先生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极了,他回想起自己在“兰·盖伊”号上经历波涛起伏的痛苦感受,不禁又因为心理作用提前反胃起来。

他担忧地看向舷外的海面景色,却发现天空依然澄澈,只是阳光在云的屏蔽下,在空中形成了一条条暗蓝色条纹,长度为600英尺到400英尺不等的巨大的墨角藻一条条从海底延伸上来,静静地漂浮于海面,在间隔时间极大的圆润波浪上缓缓起伏着;“埃兰蒙特”号的船速已经比刚出发时降低了不少,海面上原本拂面的风也歇了下来,使得船帆在桅杆上疲软的贴挂着。

“我看起来,天气还不错。”

一旁的哈维局长摇了摇头:

“实际上,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天气是不宜出海的。断虹和圆头海浪对水手来说可都是台风天的信使。先前在海岸,我们并没有观察到这些现象,否则的话,我们一定会推迟出发日期。看来这是一场在大洋中心突然生成的风暴。”

“就像1876年的那场一样。”骑士官盯着飘荡摇曳的藻海,沉重的语气中带着担忧和哀伤。

在当年的惨案发生时,卢克·莫热图还是“埃兰蒙特”号上的水手长,而只有战斗经历、毫无航海经验的他能获得这份职务,完全是因为他过去的军事功勋和当时的积极表现。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光,但他还记得自己在甲板上面对风暴的场面——巨大的水幕拍打在他和伙伴身上,让他们无法保持平衡、甚至难以呼吸;那被爆炸飞艇照映得火红的云层、遮天蔽日的狂暴巨浪、海面上飘荡着的焦黑不全的合金残骸,依然时时在他的眼前浮现。

“先生们,你们最好还是回到船舱里去。这条航线上的风暴我们是领教过的,它很要命呢。若是暴风雨落到船上,我们一定得仔细地接待它。”

他向两名乘客指了指船舱梯道的大门,便转身走开,大声提醒船员们做好应对风暴的准备。

“我还是进去的好……快到午饭时间了,船员餐厅就是个不错的去处。”银行家顺从了船长的安排,摇摇晃晃走下舱梯,哈维局长紧随其后。

“埃兰蒙特”号上,工程师们并没有大修空间逼仄、以铁杵悬吊木板作为餐桌的水手餐厅,至于陈设精致但招待能力有限的高级军官餐厅,更是直接被改造取消。真正供水手外的船只领导与乘客们进餐的房间,是翻新扩充后、官厅旁原名为“武器库”的下级军官餐厅。

这是一个宽大的舱室,数张近方形的十二人橡木餐桌盖着红布,已经摆好了餐具等待着食客们落座。约克沃姆先生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正和随船的阿根廷医生,威尔·乔明斯,热情讨论着斯拜希麦伦岛上的各种植物及其药用价值;大威廉斜靠在餐具室门口,不太认真地听着博物学院负责人的谈话:

“所以说,很大程度上,当地的有毒植物往往都是登岛者们易患疾病的解药;我们必须承认,这片土地上的生物还很待进一步开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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