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韦恩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约翰也不再说话了。

天色越来越暗了,经过伐木工小屋的时候,达德里昂不动声色地走到爱伦身旁。

“有人在跟踪我们,我刚刚告诉中校了。”

爱伦吃了一惊,他马上猜测到是先前那伙土匪。

“绿色头巾?蒙着面的?”

“不错,就是绿林。”

“中校怎么说?”

“静观其变。土匪藏得很隐蔽。”

傍晚,一行人已经能看见庄园那铁青的栏杆与长到墙外的葡萄藤,锈烂的大门敞开着。闷热的风像是从地下深处吹来一般,夹杂着熟透果实的甜腻、腐烂的气息。当爱伦踏上起伏不平的草坪,面对眼前阴暗冷清的古堡,他隐约觉得来到这里是一种冒犯。

这种不安感随着大部队的进驻而消散了。有些饥肠辘辘的家伙已经燃起篝火,在前庭烤羊肉吃。中校命人撞开厚重的橡木大门,他们正要动手,大门却自己打开了。

是被门内一个男孩打开的。这个面色红润的孩子穿着明显大一码的衣服,下摆拖在地上就像长袍一般。男孩看起来有点腼腆,中校不得不蹲下来听他说话。

“你们是谁?”

“我是布朗中校。伯爵委托我们修缮这座宅子,孩子,你又是谁?我不记得卡文迪许先生有这么小的儿子。

“我是……”

“孩子,大点声,我们听不见。”

“我是说,我是伯爵老爷的助手查理,我……暂时住在这里。”男孩红着脸说道。

有些人笑出了声,布朗中校没理会他们,继续诚恳地问道:“我想你不介意我们在这休整几天?我会把他们安顿在庄园里。”

“你们一定要住在这里吗?”

“怎么?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不,不是。这里有怪物。”小孩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亲眼见到过。他只在晚上出来。”

“呵,孩子,等我的小伙子们安顿下来,什么怪物也给吓跑了。”

“你不明白,那头怪物看起来像是人形,却长着钢刺一般的皮毛,爪子又尖又长,它比你和我加起来还高。”

“既然如此,你怎么没被它抓去?”

“我有护身符,妈妈给我的,她说过有了它,谁也伤不了我。”查理手中的挂坠,看起来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经过粗糙的打磨,看起来灰蒙蒙的。

“行了查理,我问你,是莱西·卡文迪许伯爵允许你住在这的吗?”达德里昂忍不住了,上前打断道。

“是的。”

“那你知道卡文迪许伯爵已经死了吗?他死在来的路上,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是的,额,不对,他给我写过信。”

“那么信呢?”

这孩子干脆不说话了,他自知自己前后矛盾,毫无说服力。

“请给我们带带路吧。”布朗中校向达德里昂摆摆手,他的语气很友善。适可而止矣!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罢了,甚至会因为孤独产生那种荒谬的幻想。布朗中校想着,如果把查理赶出去,天知道他能不能靠自己活过三天。相比之下,跟他们在一起也不过是多一份口粮。

“好吧,请跟我来。”查理内心挣扎了一会,最后放弃了阻拦,他郑重其事地说“你们这些人,我可是提醒过你们的。”

刚刚踏入正门,爱伦就知道骑士说的不错,这果真是他见过最豪华的城堡。各色大理石拼花地面浑然天成,水晶吊灯,锦缎挂毯应有尽有。暗淡的镶金地标位于门厅正中间,构成了卡文迪许家族的家徽标志。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照进空旷的大厅之中,石柱上的维纳斯浮雕染上了斑斓的光影。尽管一切都落满灰尘,石砖墙壁上的巨幅城主油画仍栩栩如生,达里尔伯爵蔑视着闯入前厅的众人。他那肥厚的嘴唇似笑非笑,挂满宝石的手指牢牢地抓着手杖。

巨幅画像为一派庄严的沉静增添了一丝戏谑的意味,对爱伦这样有敏锐感受的人来说,观者不言,却心知肚明。不对称的波斯地毯,宴会厅中腐烂的葡萄,爱神石像那充满欲望的眼神,在此刻都显得可疑。遗憾的是他仍然无法说出个中原因。

“不对劲。”爱伦只能这样形容。

“我也觉得不对劲,那小孩肯定有问题。”斯特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搞不好是探子。”

爱伦没有理会,他正在专注地凝视一扇上了锁的门,门框是石制的,古老的扉面被坚硬的金属加固。它通向地窖,爱伦觉得那就是若有若无的腐臭气味的来源。但是当他向查理询问时,小孩眨巴着眼睛告诉他不要去那。

“怪物,很大的怪物。”查理郑重地警告他,但是布朗中校吩咐工头过会把这扇门撬开。

小孩领着他们四处逛了一会,华丽的寝宫已经看腻了,爱伦想单独待一会,于是他顺着石头台阶一路向上,走到了没有旁人的楼层走廊。从这里透过窗子能看到高耸的塔楼,听见隐隐约约的浪潮与海鸟的声音。他向下俯瞰,才发现城堡背面朝着一片深蓝色的浩瀚大海,脚下就是悬崖峭壁,嶙峋碎石。

如此豪华,如此险峻。倘若需要坚守此地,敌人绝无可能从背面进攻。爱伦想不明白伯爵怎么会需要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碉堡。

“歌声换取金钱”

“金钱通向自由”

“屠杀已然预见”

“后悔无路可走”

走廊的尽头传来歌声,是那乐手在吟唱。爱伦将他抓个正着,乐手磕磕巴巴地蹦出几个音节,没能说出一句话。

“你在这做什么。”

没有回应,只听见海洋的呼吸。

“喂,小崽子”爱伦猛地摇晃他的肩膀,“你说的什么屠杀,别跟我装死。”

双方维持着眼神上无言的对抗,直到乐手放弃般地咧开干瘪的嘴唇,他笑了。

“是诅咒,”

“地下有野兽。”

说完,乐手趁着爱伦发愣的间隙逃也似地离开了。踉跄的身影看起来颇为滑稽。他就是一个滑稽的人,比起演奏家更像是小丑。后来,爱伦在营火边的闲言碎语中听说,这乐手叫泰克,早年伶牙俐齿,跟从伯爵工作过。后来患上怪病,从此毁掉的嗓子只能说出押韵的句子。

“至少他作词是一把好手。”斯特林这样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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