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屈正敏

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蓝驰城的大街上,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的凉爽。屈正敏穿过嘈乱的市集,心中忐忑不安。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向着蓝驰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抵达郡守府前,屈正敏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告示墙前已经聚集了几位早起的居民,他们或抬头细看,或低声交谈,脸上的表情各异。屈正敏站在人群后面,一双明亮的眼睛迅速扫过一张张告示。

尽管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但都没有看到关于缉捕他和他母亲的消息,甚至没有任何与他们有关的内容,这让屈正敏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下来。

回到烧饼店,店铺内弥漫着刚出炉烧饼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麦香和芝麻的味道,让人感到安心。朱兴仁正忙碌着,他的手法熟练,迅速将一块块面团擀成圆形,然后撒上一层薄薄的芝麻,再放入炉中烘烤。看到屈正敏进来,他微笑着点头致意,眼中满是关切。

“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新消息吗?”朱兴仁问,声音温和沉稳,仿佛能抚平一切忧虑。

屈正敏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什么也没有。”

“那就别太担心了。”朱兴仁安慰道,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他一块刚出炉的烧饼,“来,趁热吃吧。”

接过烧饼,屈正敏点了点头。咬下一口,外酥里嫩,香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暗暗感慨,在经历了这些波折之后,能够有这样一个庇护之所,是多么地幸运。

自从昆吾城逃出来以后,屈正敏和母亲冷夏怜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行至蓝驰城,朱兴仁受宠若惊地收留了他们。虽然他们的最初想法是尽早赶往南方的翠湖城,但在朱兴仁的诚挚劝说之下,权且先在蓝驰城安顿下来,静观事态的变化。

朱兴仁曾在禁卫军中服役二十八年,其中有二十年是在皇宫内担任侍卫。他的性格沉稳内敛,为人忠诚老实,这使他在宫中赢得了极佳的声誉。他服役的最后十年是在冷夏怜的宫殿度过的,直接负责保护她的安全。三年前,朱兴仁从禁卫军退役,回到了自小长大的蓝驰城,与结婚二十五载的妻子牛林瑶开了一家烧饼店。

过去,冷夏怜对朱兴仁照顾有加,时不时会给予他一些赏赐,再加上禁卫军发放的薪饷,使得夫妇有足够的积蓄可以安度晚年。不过,夫妇认为,与其无所事事地度过余生,不如做点事情,让生活更充实和丰富一些。所以,开店成了他们保持与人接触和联系的方式,而不是维持生计的必要手段。

“我喜欢在这里观察过往的人们。”一天清晨,朱兴仁这样告诉屈正敏,“你看那些匆匆赶路的人,每个人都在追赶着什么,但又似乎总是被生活的琐碎所牵绊。有时候,我会想起在皇宫里的岁月,那里的生活远远不同。”

在朱兴仁家安顿下来后不久,冷夏怜便提出要付寄宿费给朱兴仁,以示尊重与感激。但他执意不要,冷夏怜便威胁要离开。无奈之下,朱兴仁最终妥协了,他冷夏怜分担一些家务,同时让屈正敏帮忙制作烧饼和看店。这样一来,夫妇也轻松了许多。在朱兴仁的精心教导下,屈正敏很快学会了从揉面到烤饼的全过程。

烧饼店开在街头,店门前的木制招牌上,银钩虿尾地写着“朱记烧饼”几个字。尽管这家店铺外表并不起眼,但凭借着朱兴仁那精湛的手艺,每天都吸引了络绎不绝的食客。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烧饼店门板上,屈正敏便跟朱兴仁一起打开店门,迎接新的一天。

街坊和熟客看见朱兴仁身边出现了一个俊俏年轻的新面孔,都会打探一下屈正敏的来头。朱兴仁总是微笑着解释道:“他是我外甥,之前在昊州泽熙城给米商当学徒,最近才回到这里来投靠我。”

然而,还有一群热情洋溢的中老年妇女对屈正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毫不掩饰她们的好奇心,直接问起了屈正敏的婚配情况。还没等他开口回答,她们就已经开始争相说谁的女儿跟他年纪相仿,或者已到婚配的年龄,想要介绍给屈正敏。

屈正敏没有婚约也更没有婚配,对这些“好意”或多或少都感到不自在。在他看来,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件待出售的商品,正在供人品头论足和对比搭配,但他内心深处的希冀和追求却从未被人关注和理解。

为了避免麻烦和尴尬,屈正敏声称已经在泽熙城成婚,这次只身先行来到蓝弛城谋生,等生活稳定下来后会把妻子接过来。听到这个消息,那些中老年女人原本充满期待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失望,仿佛错失了一次促成美好姻缘的机会。屈正敏只能表面上赔笑,内心苦笑。

这天上午,早餐时间早已过去,但离午餐时间又还早。朱兴仁托屈正敏帮忙照看店铺,自己则匆匆前往药铺购买止咳药。屈正敏已经有过几次单独照看店铺的经验了,对这种安排驾轻就熟,欣然答应。

朱兴仁走后,屈正敏便开始搓揉已经基本醒发好的面团,为中午烤制烧饼做准备。他的手法熟练,动作流畅有力,每一次按压、搓揉、折叠都给面团带来细微的变化。不一会儿,原本松软的面团在他的手下变得紧实光滑。

“伙计,给我两个烧饼。要韭菜馅的,多沾点荤油。”

屈正敏抬头一看,一位衣着寒酸、面容憔悴的客人站在门口。他看上去颇为落魄,衣服上满是补丁,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面团,迅速包好了两个热腾腾的韭菜馅烧饼,递给了这位客人。就在客人一手付钱,一手接饼之际,一本旧书从他的腋下滑落,掉在了地上。客人急忙把钱塞给屈正敏,另一只手则快速地将烧饼揣进怀里,然后蹲下去捡起了书本。捡起来后,他拍了拍上面的尘杂,有些厌恶地看着书皮上几处粘自地面的油渍。

见状,屈正敏立刻抓了几张纸递给客人,示意他用来擦一擦。客人接过纸张,感激地看了屈正敏一眼,仔细地擦拭起来。

屈正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客人的那本书上。那似乎是本经书,看起来有些破旧,但仍然被主人细心地保管着。出于好奇,他忍不住问道:“客人,您是要参加科举考试吗?”

听到这个问题,客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屈正敏,反问道:“你识字么?”

“是的,我认识一些。”屈正敏微笑着回答道,“我在米商那里当学徒的时候学会了读书写字。”他还不忘再次强调一下自己曾是米商学徒的“履历”。

“哦,原来如此。”客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骄傲的微笑,“没错,我确实在准备科举考试。”说罢,他摸了摸书的封面。

“准备得怎么样?”屈正敏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真诚的关切

客人闻言,眼神中闪过复杂的光芒,随即叹了口气,仿佛这口气中蕴含着无数的无奈与辛酸。“唉……你看我,穷困潦倒,连买书的钱都没有,还饱一顿饥一顿的。去参加考试的旅费又贵,这么些年来,我已经考了好几次都没能考上,现在的生活只比以前更加窘迫。”他的眼神透出深深的无奈,“比起那些权贵和富家子弟,我们寒门子弟空有一番热情,但即使非常努力,也难以翻身。如果下次再考不上,我应该就只能靠抄书为生了。”说完,客人摇了摇头。

听着客人的话,屈正敏没有作声,心中五味杂陈。因为他就是那个客人比不上的权贵子弟,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并不想刺激面前这个连果腹都成问题的人。只是,屈正敏暗自感叹,连寒门子弟都有一番热情,自己身为皇家子弟,却丝毫不关心国事,只在乎自己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客人站在原地自怨自艾了一会儿,随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最终,他轻轻地拍了拍手中的经书,仿佛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然后转身离开了店铺。

—§—

烧饼店里的香气随着微风飘散开来,吸引着过往的行人。

常客赵戈飞今天又来到了店里,他是在皞州镇卫军服役的士兵。平日里,他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让人感觉亲切可靠。然而,他今天的神情却与往日大相径庭,脸上带着明显的忧郁。

“后生,怎么了?从没见你这样一脸愁容的样子。”朱兴仁停下正在往纸包里装饼的手,关切地看着赵戈飞问道。

“唉……大叔,又开战了。我们又要上战场了,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赵戈飞叹了口气,眼神游离地看着手中的烧饼,仿佛那上面承载着他所有的担忧和不安。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屈正敏站在一旁,正专注地搓揉着面团,准备下一批烧饼。但当赵戈飞的话语传入耳中时,他的动作稍稍放慢,眉头微微皱起,抬头问道:“怎么了?跟谁打?雪国人么?”他的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四年前汗国攻入了帝国首都昆吾城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当时大部分皞州镇卫军被调集去驰援昆吾城。皞州防守薄弱的消息传到了雪国,雪国觉得有机可乘,便派兵进犯蓝驰城。幸好,皞州在蓝驰城紧急集结所有剩余的镇卫军,经过一番艰苦坚守,终于成功将雪国军队抵挡在城外。

“不,不是雪国。是跟帝国打仗。”

屈正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双眼紧紧盯着赵戈飞。他对此感到震惊,却又不感到意外。

“帝国?叛乱?”朱兴仁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追问。

“不是,说要勤王。因为太后和大国舅干扰朝政,现在要清君侧。”

“那皇帝危险了。”

“是啊。但是,我们皞州的安顾公跟颛州的安联公都被太后和大国舅囚禁起来了。喾州的平安公已经被杀了,接下来安联公和安顾公也都凶多吉少。安联公夫人跟我们安顾公夫人决定,拉上了平安公的家人,一起组成三州联军,举兵进攻昆吾城。想要把两位国公救出来,同时把太后和大国舅杀了,为平安公报仇。”

朱兴仁和屈正敏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明白这场叛乱意味着什么。

“颛州有十万镇卫军,皞州有八万,喾州有六万。三个州的兵力加起来大概可以达到二十四万。”屈正敏如数家珍地说着,仿佛是在盘算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昆吾城有十六万禁卫军驻守,依凭坚固高大的城墙,禁卫军足以抵御这三个州的进攻。”

“听说……泰州的安盛公、顼州的安泰公、昊州的安达公、羲州的安信公也都起兵了。”赵戈飞疑惑地看着屈正敏,似乎对他如此清晰的认知感到惊讶。

“怎么会这样?北方的镇国公全都加入叛乱?”朱兴仁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

“唉……不清楚啊。”赵戈飞无奈地咧了咧嘴,摇了摇头。

屈正敏低下头,两眼盯着案板上的面团,低声说道:“可能是各位镇国公早就对外戚干政的事情不满了。”

朱兴仁和赵戈飞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屈正敏,期待着更多的解释。然而,屈正敏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继续揉手中的面团。

夜幕低垂,蓝驰城的灯火在暮色中逐渐亮起。关店之后,屈正敏回到住处,跟冷夏怜说起七公叛乱的事情。她原本正在缝纫一件衣服,听到这个消息后,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陷入了沉思。

“可能没那么简单。除了已经抱有仇恨的颛州、皞州和喾州以外,泰州、顼州、昊州和羲州没有明显的理由起兵。更何况,泰州和顼州与昆吾城之间都隔着大山,七州的军队也不可能同时集结到昆吾城下。”

“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七州起兵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冷夏怜凝视着屈正敏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泰州和顼州分别驻扎了十万专门防备汗国和泽国的镇卫军,军力强悍,士兵骄横跋扈,算是除了禁卫军之外,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了。你父皇在世的时候都很难压制他们。安达公和安信公是亲家,两家经常联合起来向你父皇提要求。这四个州可能早就有反叛之心,只是这一次碰巧有了机会。”

“屈惇敏可能会在这场战争中丧命。那之后,谁来当皇帝?”屈正敏突然想到,屈惇敏死后,自己将成为皇位继承人。然而,一想到登基后将要面对的种种困境,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屈惇敏不一定会死。不像为了报仇的安顾公、安联公和平安公的家人,安盛公、安泰公、安达公和安信公这四个人起兵,可能只是为了捞取更多的权力和财富。颛州、皞州和喾州的联军在前面拼命,泰州、顼州、昊州和羲州的军队可能就在外围等待时机。四州的军队可能随时真正加入三州联军的阵营,但也可能被杨远月和杨康嗣用好处拉拢,转身攻击三州联军。这样的话,三州联军将会遭受惨败,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屈正敏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敲触桌面,心中的忧虑愈发浓重。他低声说道:“都是帝国的精干子弟,这样自相残杀,徒然内耗,会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可乘之机。”这样的局面让他感到痛心疾首。

“我们已经离开皇家了,帝国的事情,让屈惇敏和杨家人去考虑吧。我们现在要关心的,只是怎样平安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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