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妇们连连点头,陆东临紧锁着眉头,心头不安起来,他隐约觉察不对劲,听闻祖上出过许多仙人,这是没错,但那不过是个传闻,陆家村过往的历史他也知晓的一清二楚,这都多少年没出过仙人,甚至有仙根的也仅有陆家阿公一人,这一出便是一村?祖坟冒紫烟也不会如此疯狂吧。
至于陆离均?想到自家小子,他不由叹了口气,那小子看来平易近人,一直都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但这小子刚出生时,一声没哭,反倒是四下张望,陆东临记得清晰,初初降生孩童的眼神,竟能蕴含着警惕、淡漠、孤独等多种情愫。
后来,陆离均也一直同村中之人有淡淡的疏离感,一直到五岁之后才好一些,会有意的亲近他和香芸,或是村中之人。
今日之事,不知他会不会受到打击,心灰意冷,修仙.......阿公不知有没有办法,平日他最疼这小子,对,先去找阿公,他应当有办法。
他将杂乱的思绪排出,拒绝了几名村妇的好意,挑着扁担,匆匆忙忙的跑向村尾,几下,便只剩酒壶和酒体碰撞、晃荡之声。
族长阿公住在村尾,靠近云梦泽丛林一侧,从村口到那地倒不远,只是村民们为了使阿公清净,方圆数十丈间,仅有那一间屋子。
那周围人迹稀少,若非村中大事,平日里也很少有人前去,也是担心打扰到他。
从外看去,此时阿公家屋门紧闭,沉寂在黑暗中,伴随着内室一团盈盈若若的光亮,和若有若无的夜莺叫声,平白添了几分恐怖氛围,倒不像有人居住,而像是丛林张开血盆大口,又以黑夜作为伪装,等着有人路过,便会引诱他靠近,将他吞噬一般。
不多时,沉寂便被一阵粗重的喘息打破。
陆东临喘着粗气,脚步急促,几下就到了小院门口,将肩上的扁担随意一扔,顾不得清理脚上的泥泞,便奔进院中,大喊道:“阿公!阿公!”
回应他的只是内室那团光亮,陆东临有些奇怪,心说这老头子铁定是故意不理会他,故而重重叩了叩门,又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他只得走到内室窗口处,正要探头朝里看去。
“呲啦。”
正门忽然被推开,阿公的责骂声传来:
“闹什么闹,要不要把我这老胳膊老腿拆掉?总这么毛躁,什么时候能和离均一般,沉稳一些?”
陆东临扭头一瞧,只见阿公拄着拐杖,靠着门柱,佝偻身子,镶嵌在门框里,正满脸不悦的盯着他。
他来不及尴尬,大步走到阿公面前,笑道:“阿公,还以为你老人家又云游去了。”阿公扯扯嘴角,没接话。
陆东临随即想到此行的目的,正了正神色,问道:“阿公,听说今日咱们村资质测验,所有人皆有仙根,可入那玉衡府修行,是真是假?”
阿公面无神色,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陆东林疑惑道:“可咱们村什么时候成了仙人村了?陆祺那小子,同我一起长大,从小便想修仙,四处求道,都以无仙根被拒绝,谁知这才一年,入了那玉衡府,这回竟然也能修仙?世道变了?”
阿公闭上眼,良久才睁开,双眸中浑浊许多,缓缓道:“测验应当是真的,他们走后,我也去试了,地阶下品。”
他顿了顿,疑惑道:“只是,我想不通,玉衡府为何要耗费如此大的精力来陆家村寻找,有仙根之人虽不常见,一品十中存一,越往上,便是成千上百倍的减少,七品便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了,一旦出现,便会引得各大宗门前来哄抢,小小的村子,竟出了十个六品仙根,一个七品仙根,有些.......太超乎常理了。”
修仙,从不是寻常人所能触及的,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资源和精力,这世间平凡之人虽都神而往之,但也不得不接受无门可入的事实,迫不得已便成了习惯,渐渐的,就愈加在乎柴米油盐,而对修仙之事不是那么热衷了。
陆东临听着,也皱起了眉头,但苦于对这些事儿不够了解,只得问道:“那阿公,我们该如何?”
阿公摇头,说道:“不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若当真玉衡府有所图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应当还有其他事吧?”
陆东临这才意识到话扯远了,连忙道:“阿公,就是我家那小子......没有仙根,这事儿你有没有办法?”
阿公冷哼一声,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捆物件,陆东临接过,低头一瞧,是一张牛皮做的图谱,上方划着不少奇异的样式,像是小人、妖兽,但姿势又很奇异,他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抬头就想问个清楚。
谁知“砰”的一声,阿公已经将门关上了,苍老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我也没有其他法子,陆家村祖上传下的,听闻是仙人之法,不过我给其余修仙之人瞧过,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离均能看懂吧。”
陆东临一想,也算是个交代,于是答应一声,将牛皮卷卷好,收入怀中,见天色越来越晚了,连忙挑起担子向家走去。
他走后,内室那抹盈盈若若的灯光一瞬熄灭,整个屋子没入黑暗,重新陷入沉寂。
只是,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压抑的声响,类似猛兽低吼,又似啃噬食物,一阵阵响起,又在屋旁咫尺几丈内消弥,令人不寒而战。
.......
陆东临急忙慌的赶到家中,见家中连灯都未亮,找遍了前后院,内外屋子,竟是空无一人。
这下,老大个汉子竟开始胡思乱想,愤愤咒骂两声:“臭小子,这时候能去哪?”
随即扔下扁担和酒壶,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出自家院子,朝着村口跑去,大喊着:“香芸,臭小子!你阿爹回来了,饭也不做!想饿死你爹吗?”
说着脚步还急促不少,几下就跑出老远,他紧锁着眉头,心中越发焦急,刚要再喊一声,谁知身后传来一阵熟悉声音:“东临!叫啥叫呢?你家小子和香芸都在这呢。”
他一转身,竟是隔壁的“猪耳”,他连忙奔了过去,站在门口朝里一望,陆离均和香芸正是在院里饮酒、吃菜。
见到陆离均没事,他总算松了口气,心说没想不开就好。
陆耳见他这副模样,不满道:“你喊那么大声啥呢?还能缺你一口饭?我可和你说,今日小莹和小顺资质测验结果特别好!咱家以后一定出两个仙人,哎呀,说来,这都是我爱妻的功劳。”
陆东临敷衍的点头称是,绕开陆耳,大步走了进去,小莹见他来了,甜甜的唤了一声:“叔父。”其余几人也齐齐回头,同他打着招呼。
陆离均瞧着落汤鸡一般的汉子,笑着调侃道:“阿爹,你这是刚从河里游了一番?怎么浑身这么湿?”
陆东临冷哼一声,凛然道:“回来路上遇到一只猛兽,和它搏斗了一番,把它吓跑了。”
这话惹得众人开怀大笑,说话之时,小莹已然搬来一把竹椅,又拿了一副食具和酒碗摆在桌上,回到自己座位上,心心悦悦的拿着一串糖葫芦欣赏起来,那串糖葫芦仅剩三颗,被裹着糖纸,但小姑娘全然不在乎,笑成了一朵花。
陆东临笑着夸小莹懂事之后,便顾自坐下,很是自然拿起酒碗同陆莹、陆顺以外的众人一碰。
他们常在一起共饮,当然也很快进入状态,就着稍显丰盛的下酒菜,氛围融洽,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一家人被热情送别,耗费许久,终于回到家中,两家数十丈的距离硬生生花了一刻时间。陆东临这才将怀中的图谱掏出,一把扔给陆离均,愤愤道:“臭小子,这是你阿公给你的。”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陆离均,进了内屋。
陆离均眼珠一转,猫着身子,侧耳贴在内屋门上,只听屋内传来小声呢喃:“你这新簪子真美.......当然,老簪子也美,还得靠人.....”
门外偷听的陆离均没能忍住,笑出了声,被内屋的汉子怒骂几声,朝门边冲来。
陆离均赶忙逃至院中,不再打扰他们二人。
他这会儿饮了酒,头正晕乎乎的,想起到刚刚阿爹的话,将注意收回,晃悠悠拿起那张泛黄的图谱,摊放在桌上,察看起来,图谱摸起来似乎是用什么某种动物的皮毛制作,拿在手中轻若无物。
图谱左边,竖列两个大字-巨门,图谱之上写着:“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有......三千大道逐一而生,巨门为其一,受巨门主星庇佑,司管是非、死丧,以恶念为食,以口齿为器.....”
陆离均的头越来越沉,眼前蒙上一层纱雾,越努力的想要看清,图谱上的字越像似成了天书一般模糊。
他使劲晃头,仍旧模糊的很,只得骂道:“阿爹哪里寻来的鬼功法?狗屁不通!就是个健身法则?肯定是盗版!不对不对,是阿公送的,那应该不是盗版,嗯......还是先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看。”
“咚。”
脑袋和桌子碰撞到一齐,不一会儿,小院里便只剩少年沉稳的喘息。
忽然,那图谱上发出一阵并不耀目的黑芒,逐渐凝结为一个个水墨字,在皓白月光下愈加明显,字与字之间相互触碰,甚至会变幻大小,仿若有人性,正在相互交流一般,若有人见到这一幕,定会将称为仙迹,可惜,只有天穹中皓月见证了这一切。
许久,水墨字们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图谱上轻巧一跃,就一个接一个的没入少年的头部,消失不见,仅一瞬,图谱之上只剩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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