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震野被擒已有半月之久,副将军阡决在关押震野之后,未免夜长梦多,在第二日便派人将其恭敬地送回了京中。 为何是恭敬地把震野送到京中呢?这就不得不提及曹尚书派人送来的书涵里写的一行字了。 “若降,务必以礼相待。” 曹尚书何许人也?固执、死板、不解风情!阡决就是抓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曹尚书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思来想去,又见曹尚书书涵中提及大宋新任太尉,心中便一目了然。此话,必定是罗太尉的授意。阡决虽未见过其人,但凭此人出奇谋,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震野,阡决也不得不佩服,又怎敢怠慢罗太尉的意思呢? 配上蜀北最好的马驹,一众士兵带着震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蜀北。阡决并不在意震野是否会在半路出逃,因为他的手下都还关押在蜀北,他人阡决尚且不敢肯定,而震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他的手下于不顾。 日夜兼程七日之后,震野被“押”进京城,叶徐之将其暂且关入天牢,押后处置。在朝堂之上,对于如何处置震野一事,大臣们众说纷纭、各持己见。而这位新任太尉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将震野的性命保了下来。 “陛下,此人若能纳为己用,大宋必然如虎添翼。可否再给臣两月的时间,由臣拉拢震野,两月之后,若震野还是执迷不悟,彼时任由陛下如何处置。” 几乎是毫不迟疑,在罗君无话音刚落的瞬间,叶徐之紧紧接上,刻不容缓地道:“准!朕就给你两个月的时间。” “谢主隆恩!” 于是这件事就不容反驳地被决定下来,在事后几日,叶枝收到了顾成威送来的一封请帖,内容是今夜顾府设宴,算是为罗君无接风洗尘。至于,为何这迟到多日的接风洗尘之宴会落到了顾成威的头上,叶枝也不得而知。她猜想,必然不是叶徐之的授意,大概是顾成威闲得慌,主动揽过来的吧。邱南有倾城哥哥守着,他倒是一身清闲了。 当夜,叶枝早早地去了顾府,临行前问候了叶徐之几句,叶徐之毕竟是一国之君,哪里像叶枝这么悠闲,遗憾地摇了摇头便嘱咐她早些回宫,叶枝打打马虎,便离开了。 轻车熟路地入了府,她带着莲秋先去拜访了一下顾夫人,这才朝前厅走去。 顾府里有一棵桃花树,是幼年时顾一和叶枝共同所植,如今多年过去,这颗树已愈发硕大。远远看去,树下负手而立的身影让叶枝微微一愣。 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时日,如今只有零星的花骨朵点缀在树干上。约莫是这幅有些凄美的画面让人不禁驻足,树下白色的身影宛如一座雕像,微微昂首,一眼不眨地看着树梢。本是天下间最为寻常的一棵树,亦是天下人最为寻常的一个人,两者融合,如泼墨入画,美得不可方物。 树或是寻常的树,人却不是寻常的人。 在重新遇见罗君无之后,叶枝的内心是十分慌乱的。她素来不喜欢畏首畏尾,也从未掩饰过对罗君无的感情,但她以为,自己的感情只是施给罗君无的枷锁。 叶枝可以无所畏惧,但罗君无不能。罗君无,不爱她。 “朝阳公主?”桃树下的人忽而转过身来,温润的声色如清风徐来,似是一双大掌,将叶枝的心捧了起来。 恰当好处的微风吹开了罗君无的眉眼,眼中明灭的笑意勾人夺魄。罗君无的相貌并不能称之为惊为天人,或许与顾一相比都会逊色不少,但这个人的气息十分地干净、清爽,像个翩翩少年,又像是不染尘埃的青莲,即使他深谋老略,却全都光明磊落,他为大宋做的一切,从未让大宋受过一丝诟病。 这个人,是个神祗。 明明只在刹那间,叶枝的脑海中已然闪过了过往的种种。她唇角微弯,脸上的笑容是她自己都不能想象的柔和,“罗大人,此宴可是为你接风洗尘而设,你怎么在此地消磨时日呢?” 天色已逐渐昏暗下去,罗君无唇边笑容更深,“知道公主要从此地经过,自然是要亲自迎接一番。” “……”叶枝可不知罗君无还有这么油嘴滑舌的一面。 “荣幸至极。”叶枝心中苦笑,大抵是因前世全是她死乞白赖地缠着罗君无,从未与罗君无正常相处过,才会对现在的罗君无一无所知吧。 罗君无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叶枝无心细看,见天色正好,便打算邀罗君无一同前往,想前世她何曾与罗君无像模像样地相处过。 “我没说笑。我在此地,正是为公主而来。”罗君无见她面上不以为意,只好笑着又解释道。 “啊?!”叶枝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叶枝懊恼地垂下头,又见瞥见罗君无若有所思地看着身后的莲秋,叶枝当即了然,回身对莲秋道:“你先去前厅,我与罗大人随后就到。” “是。”莲秋低眉顺耳地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叶枝问道:“罗大人所为何事?” “坐下谈。”罗君无看向一侧的石凳说道。 心知罗君无必是有要是相谈,叶枝也不再胡思乱想,忙上前去,尽管身体紧张到发抖,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坐到罗君无的另一侧。 本以为罗君无会与她商谈什么国家大事,叶枝正襟危坐且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见罗君无久久不言,她有些疑惑,便将眼神转移到罗君无脸上。见她神色疑惑、浑身紧绷,罗君无好笑地摇了摇头,旋即道:“听师兄说过,他曾与公主一同种下一棵桃树,就是这一棵吧?” “嗯。想不到它能活到现在。”叶枝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这棵树直到她死前也还活着,她曾经很想把这棵桃树像老朋友一般地告诉给罗君无,不过料想罗君无并不在意,便也没有白费功夫。没想到眼下罗君无却亲自问起了。 只是前世她并不知道顾成威还曾为罗君无设过接风宴,所以罗君无前世知不知晓这棵树,她就无从得知了。 “师兄说,这棵树就像他相识多年的故友一般,若是死了,饶是他,也少不了黯然一番吧。”罗君无笑道。 听他这么说,叶枝难为情地垂下头去,低声嗫嚅道:“是啊。就像朋友一样。” “嗯?公主也是吗?”罗君无诧异地问。 叶枝窘迫地抽了抽嘴角,心道耳朵怎么灵敏!口中却道:“嗯。父皇还未薨之前,皇兄同我时常来顾府。这棵树是在倾城哥哥第一次去邱南前种下的,后来他在邱南生活了三年,并且拜了扶摇子先生为师,回京之后他就教了我许多防身的功夫,就在这棵树下。” “那半月前你说……”罗君无道。 “先生本就同倾城哥哥箭弩拔张,若再让先生知道是倾城哥哥主动教我,指不定就真的将他逐出师门了。罗大人,你可不准告状!”末了,叶枝还威胁似的看了他一眼。她喜欢这样和罗君无相处,就像友人一般。 “……”罗君无轻叹一声,“师父比我更了解师兄,恐怕早就猜到了。” “……”“是、是吗?” 罗君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见她脸色难看了不少,便解释道:“师父并不留心与武道,授于弟子的武功大多也是照本宣科,算不上独门。更何况,师父本就有意收你为徒,你更加不必多虑。” 这安抚也似的话语让叶枝震惊了片刻,她难以相信地看向罗君无,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这样的罗君无,她从未见过。在她的记忆中,罗君无从来不会这样做,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来不会顾及他人的想法,因为他从未出过差错。 像叶枝这种庸人自扰的想法,他从来不屑一顾。这一刻,叶枝并不是在怀疑罗君无,她仍在怀疑自己。 是不是她了解的罗君无从来不是罗君无,是不是罗君无的不可一世只会对她一人,是不是……她的回忆出了差错? “罗大人,你真的很温柔呢。”叶枝错开了眼神,淡淡地说。 这句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让罗君无神情一凝,黑眸思绪翻涌,最终化为平淡,风轻云淡地说:“是吗?” “嗯。天色不早了,莫让他们等太久了。”叶枝从原地站了起来,正好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一人,不悦地瘪起嘴,低声道:“跟屁虫!” “公主,等等。”罗君无唤住了她,叶枝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君无还有一事相求。” 叶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诗言尚在十几丈之外便瞧见了两人,又见两人一起谈笑风生,眼珠子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她很不得立即飞到师兄身边将那朝阳公主一巴掌拍飞,理智却让她只能咬咬牙,忍了下去。走得进了些,见罗君无亲昵地俯在朝阳公主的耳畔,不知在干些什么,她气得眼眶通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容,飞也似地跑到桃树下,两人此时正好分开,只听罗君无道:“有劳公主了。” 叶枝神情有些许复杂,迟疑了片刻,便朝罗君无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下一刻,叶枝立即被前方扑来的诗言挤到一边去了,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石桌,这身衣服恐怕就不能看了。 来不及去说些什么,便听诗言唤道:“师兄!顾将军他们都还等着你呢!” 她伸手似要挽住罗君无的胳膊,却被罗君无错身躲过,她不满地嘟起小嘴,埋怨地看着他:“师兄……” 无意中瞥到罗君无无波无澜的眸子,诗言身体猛地一顿,一瞬间寒气上涌,密密麻麻地汗珠从额头渗出,风一吹过,天寒地冻。 “诗言,不可无礼。”他呵斥了一句,叶枝并未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同,诗言却对着她红了眸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 叶枝虽疑惑却也并未多想,摆了摆手,道:“无碍。” “公主,请。”罗君无俯身道。 叶枝也不扭捏,越过诗言就向前走去。罗君无淡淡地扫了诗言一眼,眼神难以分辨喜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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