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林瑛，感觉他变了好多，身上完全没有了以前总是隐隐约约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稚气，一丝苍老的颓疲感在他的身上萦绕盘旋。 我看着他的侧颜，我转不开眼，眼睛假装转过来努力地看向吧台酒架上面的威士忌，但余光却仍然忍不住瞟向他座位的方向，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低着头喝闷酒，没有丝毫的抬头。 我想过去叫他，假装在他的后背拍一下，还是举着酒杯就这样走到他的酒桌对面坐下？是很欣喜惊讶地假装说一声“哈喽，原来你也在这里”，还是默默地装作岁月静好的样子，像《好久不见》里面唱的那样，很久远地微微一笑，用沉静得近乎低沉的声音说一句：“嗨，好久不见。” 可是，我都做不到，我就只能这样子注意着，很怂地关注他。如果不是我，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幸都不可能发生，他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他对我好，一直都很好，他对周清也很好，可是我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去伤害了他。 我甚至没有脸去说一声“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 但是，事实已经如此，谁又会介怀缘由与过程？ 我的内心不得不承认：我很愧疚。但是愧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它除了加深我内心的自我惩戒，对解决事情、安抚情绪没有半点的作用，对林瑛现在的状态更是没有任何的影响。我很愧疚，因为我差点忘了他。 人就是这样，对喜欢的人事念念不忘，对待其余的善良只要不在眼前，都会不自觉地遗忘。 舞台上的乐手已经唱完一首歌，是一首很嗨的摇滚，台下的人群开始欢呼，欢呼后就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骚动。 我的注意力还是在那张侧颜上，程梓昊已经躲去抽烟。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知道原来程梓昊是一个烟瘾3年的学生，但是我不在意，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我能够很明白地看清楚一个人，也知道如何去评价一个人的好坏，我喜欢程梓昊，喜欢他身上的善良、担当和回报我的十倍的喜欢，这就够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和人生，如果我没有失去爸爸，没有遭遇人生中的重击，可能我现在还是一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只知道抽烟喝酒鬼混日子的社会毒瘤。 “下面，我唱一首歌，送给我人生的主角，祈乐乐小姐。” 听到“祈乐乐”的一刹那，我不由自主地转过了头去，在我无比震惊的视线下，在五颜六色华美晃眼的镁光灯下，程梓昊抱着一把吉他站在酒吧的舞台重点，低下头，用带有磁性的声音唱了起来，刚开口就引起了下面迷妹们的一阵尖叫。 在震惊后的0.01秒，我转过了头，正好和林瑛四目相对。周围环境很混杂，台上歌声很让人沉迷痴醉，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我，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然后，我看到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头发疏散，睡眼惺忪，很像一个深夜买醉的无心酒客。他端起面前桌上的酒杯，一步一晃得走到了我面前。 “乐乐……” 他伸出杯子和我碰了杯。我直直地看着他，并没有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关心他，说实话，那一刻内心真的是有点乱了。 “乐乐，你怎么不理我？怎么？难道现在跟我喝一杯酒都不愿意了？”他边说，还一边看向舞台，那里，有一个少年，正在深情地唱着一首告白歌。 “林瑛……你要照顾好自己，没有人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学会照顾、保护自己。” 憋了很久，最终我还是只有仓皇地丢下了这句话，走掉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不起，但同一句话说太多遍，已经没有了它本来的意义。我想关心他，但自己又很清楚不能给他太多错误的希望，更何况另外一个刚从忐忑心情下被注满阳光的男孩还站在台上。 如果苍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窘迫和矛盾，就知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我不忍心伤害，却又不够善良，这是人性最矛盾的一点。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像周清他们那样，放得下爱放得下情，只为了自己的目的去做事情，不管在夜晚的深梦中自己会不会被惊醒，但至少在白日可以心安理得，可以毫无忌惮。 但，我注定做不到那样狠，也注定得不到那样的洒脱。 台上的程梓昊还在唱歌，场下的骚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对于一个以喧闹为主、又是正点的酒吧来说，真是格外的安静。我默默地走到台下，台上的人也注意到了我，情绪更加地嗨。 一曲罢了，掌声雷鸣，尖叫四射，在大家沸腾的“再来一首、再来一个……”的呼喊声中，程梓昊放下手里的吉他下了台，直直地朝我走过来，人群中间让开了一条道，伴随众人的眼光，当他拉起我的手的一刹那，又是一阵欢呼。 但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儿，随时随地都感觉吧台那边有一双受伤又绝望的眼神在看着我。 我灰溜溜地出了“Moon”酒吧，褪却了里面的狂热，眼前的车水马龙都显得很安宁。 “你怎么了？”程梓昊看出了我别样的情绪，担忧地问我，顺手从裤子的兜里掏出一盒圣罗兰打开，看见我的眼神，又讪讪地把刚抽出来的一支烟重新插回去，盖上送回裤兜里。 “给我一支。” 他震惊得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手上却没了动作。 “给我一支，我以前最喜欢抽圣罗兰。” 我伸出手把他将要放回兜里的那盒烟夺了过来，又从他的裤兜里拿出打火机，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根抽起来。 这时候，他才愣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又自己掏出了一支再次点燃。 “我以为你不会再抽了。” 一缕白色的烟圈从他的口中被过滤出来，腾跃的热气很快就消失在了寒凉的空气中，他今天穿了一件天灰色的薄毛衣，一只插在裤兜一只手夹着烟的样子倒是很像小说里面的男主角。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弹弹烟灰，盯着剩下的半截烟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以前最喜欢抽的就是圣罗兰。” 我看了一眼他，又看向了眼前停着的一辆奥迪，认真地看着它的车牌号发呆，手上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大半根烟在我的手上快被消灭，我才缓缓地回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抽圣罗兰？” “呵呵……”，刚才还很精神亢奋的人现在却忽然间有点伤感的模样，低下头装作很随意地踢踢鞋子，闷声说：“不光你喜欢圣罗兰，你喜欢栀子花，喜欢古龙味道的香氛，喜欢……” 他的嘴巴像连炮似的说出了一大堆我的个人爱好和钟情的东西，我手上的烟忘了扔掉，直到它烫了一下我的手我才反应过来。 “乐乐，我说过，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 空气中有淡淡的烟草味，地上两根被抽完后遗弃的烟头提示着它们刚才的存在感。 眼前的奥迪车还在，这是临时停车地，它可能会被罚款。 “程梓昊，其实我也是。” 我终于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后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不要看我以前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似的，但我很怂的，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都不敢靠近，那时候你是学霸，所有人说起你的时候都会竖起大拇指，而我，却是一个空有虚表的不折不扣的学渣，浮躁，浮夸，自由散漫，任性妄为，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外表下，其实在某些光环下，隐藏的是自卑。” 程梓昊听到这里的时候，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放在我的头上，一脸宠溺地笑。 “干什么……拿开手，你这样我会变笨的。” 我一下子有点慌，假装嫌弃地躲开他的手。 “哈哈哈……”，他还在那儿低声地笑，仿佛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我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你再笑，再笑我就走了！” 他这才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刚说完强行绷住的一张脸又笑了一下，“其实那时候，我的感觉跟你恰恰相反。” 他一下子郑重起来：“我倒是觉得我自己很无聊啊，听说低年级有个漂亮的小太妹，把学校的小帅哥都谈了一遍，抽烟喝酒打老师，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有一次在学校的食堂外面我从你身边走过，你像公主一眼就从我身边滑了过去，我当时就想，哇，好可惜，没多看两眼。” “嗯？有这事儿？”这下子轮到我惊讶了。 “当然有”，他又开始把他的手伸过来，我装作一脸嫌弃地躲开。“那时候你应该还是知道我的吧？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切！全世界都知道你啊？自恋狂！”我给了他一个白眼，刚才压抑的气氛一览无余，一时间嬉笑逗比的味道充斥在两个人中间。 “对了，程梓昊，那个……刚才我在酒吧里面，看到林瑛了……他看起来，好像不大好……” 顺着这气氛，我就把心里一股脑的事情说了出来。 “所以……刚才你突然跑出来是因为这个？” “嗯。我……有点紧张。” “好吧……”，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轻声叹了口气，“程梓昊同学对祈乐乐同学的心情表示理解。”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就笑了，那种很轻松的释怀的笑。 “他现在还在里面吗？”他的头往“Moon”的方向点了一下问我。 “嗯，我刚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吧台那边喝酒。” “我们去看看他吧。”听得出，他并没有因为我见外，还是很关心林瑛。 “不大合适，还是我去吧。我刚才没跟他多聊，主要是怕你……” “怕我？怕我什么？怕我吃醋啊？”他再次伸出手来想摸我的头。 “同志……不要以为长得高就可以随便摸别人的头！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这个习性！”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酒吧。 除了刚才时间短暂的宁静后，酒吧里面还是那么嘈杂，在时而晦暗时而晃动的镁光灯下，我在人群中努力地搜寻林瑛的身影。吧台上坐满了人，却没有他，我又仔细在酒吧里面扫了一遍，酒桌上、舞场里、音乐区……都没有他。 他躲起来了？还是真的走了？我的心有点空，像面对着一个没有完成的重要任务。 在确定林瑛确实不在里面后，我我拖着失望的脚步一步一步再次走出了“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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