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五味杂陈,酸酸的,看到程梓昊的背影,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被扔弃的烟头还在地上躺着,一小缕白烟不服输地升腾在他的脚踝边。  我走过去,很失落地低着头说:“我们走吧。”  他看得出来,也没问什么,张开双臂拥着我走向了马路边,正好一辆出租车路过。  回到学校后,我的兴致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杞人忧天,大概就是说的我这种人。上晚自习的时候,程梓昊反反复复走到教室前面拿了好几次我的杯子去解热水,又泡了热牛奶泡进去,虽然我也没喝几口。  我很幸运,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一直包容我的小个性,和貌似很作的脾气。  有时候走过走廊,路过林瑛的教室外面,自己也会无意识地透过窗,用眼角的余光往里面瞟一眼,我只希望他能来上课,我祈祷我没有太影响他的生活,毕竟他曾经帮我很多。  家乐福超市,地下停车场。  一辆很银白色的车中,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上同时坐着两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女人。一个妆容淡雅精致,身穿清风色的大衣,一束烫着大波浪的秀发,她一抬头,眼神精髓凌厉,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又干练。另外一个画着浓厚的烟熏妆,像是刚从酒吧嗨完出来一样,白色的小毛衣套在上身,下半身穿着小皮短裤和一双过膝长靴,刚好露瘦削性感的大腿根。  副驾驶上的女人手上还捏着一只烟,偶尔拉下车窗朝外用食指弹弹烟灰,一副傲慢不羁的模样,跟旁边的精英式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珊珊姐,有啥话不好说,非得把我带到这儿来,我和几个哥们儿正玩儿得开心呢!”  女人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略微转转头歪着脑袋看着旁边的女人问,眼神露出一股不爽。  “能把你的烟捏了吗?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我面前抽烟。”  她表情严肃,做出用手挡住鼻孔的手势,一脸嫌弃,好像随时要把眼前这个在吞云吐雾中快乐至极限的人赶下车。  “哟?你还真打算要它啊?”她再一次摇下车窗,朝外弹出一只烟嘴。眼神不怀好意地在祈珊珊的肚子上划过。  “你觉得呢?都这么大了!”说完更凌厉地瞪了对方一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是,我是烂泥,是扶不上墙,那你呢?呵呵……”,刚甩完烟头的女人也不恼,用一股戏谑的眼神挑逗对方,“我是烂泥,你是干泥,就看起来那么回事儿……本质上啊,我说珊珊姐,你装什么呢?哎哎哎,小心,别生气,可别动了胎气哦!”  祈珊珊把手放在肚子上平复了一下情绪,眼神爆裂出来的光像是要杀死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可一世,却一无所有的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周清,你就这么甘愿认输吗?”  “你他妈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过得超级舒服,想干啥就干啥,想甩谁就甩谁,再也不用跟在被人屁股后面拿热脸去贴,靠!这男人跟女人之间,不也就那么回事儿嘛!”  说完又顺手把手放进烟盒里,看到祈珊珊直挺挺的目光,又自觉地收了回去。  “有本事……你甩一次林瑛试试?”  “叫你闭嘴,没听见吗?!”  “我说的是实话,也是你心里一直想了千百遍却一直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她用眼神逼近周清,“周清,摸着你的心,你真的甘心吗?凭什么?凭什么你就是被甩的那个,被嫌弃的那个,付出所有还是一无所有的那个?为什么?”  周清沉默了,她不敢再说话,换句话说,是她不不敢唤醒自己心中的恶魔,她知道今天祈珊珊突然来找她,就不光是见见她这么简单。  车内的空气很安静,只剩下古龙香水和浓浓的烟草味,祈珊珊顺手摇下了车窗,把头靠近窗外,地下室的味道也实在是闷。  “我不甘心,可那又能怎么样?至少我没有利益可以去争夺,为了满腔的不甘心断送了一切,姗姗姐,其实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周清说这句话的时候,刚才的痞子气丝毫不见,语气中只剩下淡淡的可惜。  “姗姗姐,其实这段时间里面我想了很多,乐乐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她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上天赐给了她那些礼物和幸福,虽然我承认,就像你说的,我不甘心,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宁愿随便找一个男人共度春宵,也不愿意再自己折磨自己去饱受煎熬。与其……”  “你下车。”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寒气逼人。  周清拿上车台上的烟盒,揣进裤兜里拉开了车门。  就在她走出去几步,眼前忽然一花,被突如其来的硕大的闪光灯闪花了眼,紧接着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躁动声,在一阵揪心的轮胎紧急刹车滑行后,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撞了一下,眼前漆黑。  至于祈珊珊知道,这家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监控刚坏,还没来得及修补。而手上开的这辆车的车主,也并不是她本人的名字。  完事后,祈珊珊停下车摸了摸已经圆圆的肚子,深吸了一口气,倒车踩下了离合,小心翼翼地出了停车场。  周清没有亲人,她妈早已改嫁,肚子又大了起来,生活拮据已经自顾不暇,哪还有空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更别提张罗她了。  出了停车场,驶入二环街,祈珊珊的嘴角扯出一抹笑。  前几天自己刚去做了产检,老板想要个儿子,不顾一切查了性别,而自己则是早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只要她自己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挤走那个黄脸婆是早晚的事儿。想到这里,祈珊珊心里一阵爽。  到那时候,自己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了儿子在手,看这个男人还敢对自己呼来喝去?!想到自己最近过日子,祈珊珊就气不打一处来。论资质,论年纪,论相貌,怎么说也是应该自己上位,但那个男人还是让自己等了这么久,一直说是什么公事未了,要顾全大局,但祈珊珊心里非常明白,在一边顾全家庭形象又一遍宠溺小三的男人身上,哪有什么大局可顾及?一切只有两个因素:原配不够下限,小三不够达标。  但是只要这次能够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儿子,不管他拥有多少女人,自己的地位也算是稳固了下来。  边想着,红绿灯已经跳转,祈珊珊踩下离合,融进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超市的停车场里。  地上的血迹已经累积了起来,顺着低洼处蜿蜒地漫流,一道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脸被耷拉下来的头发盖住。  随着“叮”的一声,从左边的电梯中走出来一堆年轻夫妇,男人手里拎着满满的、沉重的购物袋,女孩手里拿着一串车钥匙走在前面。  “啊……老公!”  听见尖叫声,男人赶紧上来,看见了一个狼狈的、已经快被血泊淹没的女人。  女孩的脸色已经苍白,不自觉地拉拉男人的手,声音紧张得发颤:“老公,我们……要不要报警?”  男人还算镇静,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从兜里掏出手机,在键盘上先拨通了“120”,紧接着又拨通了“110”。  完事后,他又将手搭在女孩的肩上:“媳妇儿,没事儿,这事儿跟咋们没关系。”  女孩在惊悸中木讷地点点头。  说完,男人就拉着女孩的手,拎上购物袋又上了电梯。刚上来,就碰到了一个超市里面的保安,说明情况后,就听见保安拿起紧急呼叫机在叫人。  等到救护车和警察都到达后,从电梯口推上来的那个人,已经危在旦夕。  超市的门口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周围群众纷纷围观,从他们你你我我的一声声交谈中,外来的人大概知道:里面有个人快要死了,但究竟是为什么,大家都在根据自己的揣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在人群的最外层,程梓昊和祈乐乐拉着手正从这家超市门口的人群最外面走过。祈乐乐手里面拿着一罐酸奶。  “你看,还好怎么没来超市买,不然又要去压身材了。”祈乐乐一边看着超市,一边说着。  “你身材已经很好,不用压了。”,他顿了顿,因为身高差距,视野相对宽阔点,“乐乐,里面好像不是搞活动,像是出事儿了,还拉着黄色警戒线呢!几个警察拿着对讲机。”  “是吗?咋们要不要去看看?”  “那还是不要了,咋们走吧。”说完拉着祈乐乐的手就三步并做两步走远了。  周清被救护车送上车的时候,已经属于失血过多的状态,插氧气的护士麻利地准备好了一切,看着这个有着杀马特造型的年轻女孩面庞,眼中已经透露不出任何的情绪。多年的职业习惯已经让她对这种司空见惯的场面从内心深处生长出了百毒不侵的免疫力,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以一个“人”的角度,以一个护士特有的专业冷静与理智去做好在急救过程中的所有流程和动作。  车门合上的瞬间,远处的祈乐乐突然转过头朝着车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手里还没有喝完的酸奶“砰”的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哇偶,好可惜,我还没喝完呢!”祈乐乐看着地上的酸奶盒子说。  “没事啦!咱们待会儿再买嘛。反正前面就有一家酸奶店,咱们再换个口味好不好?”说完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恶酸奶盒子,转身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里面。  深城一中1号教学楼。  在学校里,每次祈乐乐从走廊路过隔壁教室的时候,都会想起林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林瑛就是她心里抹不去的愧疚,虽然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但天性却不允许她彻底遗忘,现在她只要在教室里面,只要看到任何与林瑛有关的东西,心里就滋生出来满腔的愧疚。  而让这种愧疚达到顶峰的,却是这次的月考。  在这次月考的成绩榜上,一向稳居第一(自从程梓昊转过来后就变成了第二)的林瑛竟然一下子滑出了前十,而且在一众老师和同学的大跌眼镜、惊叹下,林瑛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不寻常的淡定与无所谓。  在课间去办公室给老师拿办公用品的时候,祈乐乐又看见了林瑛,在书声琅琅的教室那边,在走廊隐蔽的角落中,林瑛的手上正夹着一根快要抽完的烟头,而地上全是废弃的烟头,有好几根烟头还升腾着一小股烟雾。  她听1班的好哥们说起过,林瑛经常上课找借口出来在这里抽烟,她今天只是想来看一看,没想到却真的目击到了现场。  在她的目瞪口呆下,林瑛很随意地弹弹烟头上的烟灰,又放进口中吸了一口才扔到地上,那一刻眯着眼睛享受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在毒雾中醉生梦死的瘾君子。  “林瑛……”祈乐乐终于还是忍不住怜惜地叫了一声。  “怎么?没见过?” 他终于转过头来,双眼带着笑意,逼视祈乐乐的眼睛,“呵呵……要是真没见过,那现在算是见过了?感觉还行吗?”  “林瑛……你怎么……”  “祈乐乐,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他瞬间就换了一副表情,冷漠的疏远一览无余,“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是什么样子,根本轮不到你来管……所以,不要用你那廉价的、没有营养价值的同情来看我,我林瑛,还不需要。”  最后四个字,他的语气尤其之重。  祈乐乐看着林瑛,像看着一头受伤后怒吼的小兽,心里一边咒骂自己该死的母爱同情心泛滥,一边却对林瑛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她对他遭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只要他一天没有杀伤力,而只是在情绪上对抗她,不管言语有多过分,她觉得自己是不会恼他的。  如果你知道以前的他,就会原谅现在的他。这句话用在此时此景真是再恰当不过。  祈乐乐心想着,一股哀伤的情绪悲从中来。  林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掐灭了他的最后一根烟头,一个跨步移到她的面前,祈乐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了唇边淡淡的烟草味,像蜻蜓点水,划过她的嘴唇边又走了。像狂风过境,又是那么的风轻云淡。  “祈乐乐,记住这种感觉,有一天我会正大光明地让你甘愿受着这种感觉。”  他的声音很低,祈乐乐刚在惊悸中一抬头,就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万个不爽,刚还觉得他没有杀伤力,自己就别占了便宜,还仗着自己腿长在这种特定环境下没法理论。  祈乐乐总觉得自己不对劲儿,好像是自己感觉错误了?轻信?傻白甜?都不应该啊!但现在心里却是有种危险的信号在煽动,那是长久以来在环境中警惕形成的直觉。  下课后,她用手机跟程梓昊述说了这种想法,程梓昊一如既往地说了一句:“不怕,有我在呢!”,让祈乐乐感觉无比的贴心,其实不说是女生独立这个话题,时时刻刻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一个能够信赖的依靠支持,想必是谁也不会拒绝的。  宁南医院的急诊室中。  手术已经进行了近十个小时,手术台上穿着蓝色手术外褂的庄医生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便坐在半高的简略凳子上手术,场面肃穆,全神贯注,一大滴汉从他的额头冒出,旁边的护士麻利地给他擦掉。  人刚送进来的那一刻,因为是紧急事故,病人伤得尤为严重,已经是命悬一线,医生们都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才请出了宁南医院里最有名望的庄医生来操刀。他因为最近腰椎受了伤,是长期的病痛积累下来的老病,经常疼痛不已,而且最近几个月发病的时间越来越短,为了不耽误后面的工作,已经被医院批了给予假期去德国治疗养伤,今天正巧回医院拿点自己的东西,就被通知说是一个女孩伤得很重,必须要他出马。  虽然自己已经是在假期,但接到了通知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下来,随后就立马去准备。  现在,随着庄医生脸上汗珠的不断冒出,手术中最为危险的部分已经过去。他依旧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后的几部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终于,在手术室的红色警示灯亮了十二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被拉开,外面既没有焦急哭泣的家人,也没有焦急等待的朋友,甚至一个打听消息的人也没有,两排蓝色椅子上空空荡荡,只有偶尔溜进来的几缕秋风。  庄医生已经体力不支,腰椎间的疼痛在终于手术结束的那一刻突然间突破神经感应,滚滚袭来。  正要在护士的扶持下去休息,护士长却突然过来,面露难色地叫住他:“庄医生……这女孩暂时找不到家人……这医药费……”  “我出。”  及其低沉的两个字让护士长的脸色由阴转晴,舒心地微笑了一下。  从二十六岁医学博士毕业后,庄应樊就在这家医院里工作,到现在已经是整整二十个年头。在这二十年里面,像今天这种事情他遇到过无数,甚至还有亲人在场,但却因为付不起医药费就要放弃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主动承接下他们的医药费。  他一直都不是很看重钱这个东西,更何况他自己也很能挣钱,而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大手大脚的习惯,所以钱就慢慢堆积了起来。像今天这类女孩,他已经是接受过很多,甚至还有从事小姐行业的。  这些女孩,社会都会觉得他们命贱,不值钱,别说花钱去救助,就连进医院的份儿也不应该有,大家一提到这类女孩,眼神里面流露出来的都是满满的鄙视。而他们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任何人会关心。  但是这些庄医生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这些都是他的病人。  所以二十年里,所有面对自己的病情无能为力的病人,他都是能救都救,他很明白大家的处境,就像刚才那个护士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难处,他从来不会怪他们,只是一直遵守着自己内心的准则。

本章已完 m.3qdu.com